潇雨菱风

很喜欢是枝裕和讲故事的节奏,于是只能拙劣地模仿´_>`

【津中心/主近代】时光之外 22

以津视角展开的故事。


西皮:京津

津沪亲情。


☆京津

☆法叔出场预警


-------------------------------------------

【49】

 

那座在两国jc对峙下开工的教堂,终于在第二年的六月竣工了,在此之前,王海津时隔十六年,第一次去了北京城,去送那位伴他多年的上司最后一程。

这是一个春日的雨夜,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王海津撑着雨伞,走在空无一人的紫禁城里,这座城建起来的时候,他已经成年了,而因为紫禁城里住的是皇帝和他的妻妾儿女,是皇帝本人的亲眷,于是这城里便有规定是不留男子过夜的,王海津只有每年过年的时候才见过紫禁城的夜色。

他一个人穿着西装,撑着西洋的雨伞,走在这古老的皇城宫殿里。

那个人坐在太和殿里,坐在太和殿那最高处至高无上的王座上,王海津不是没想过他再见到自己旧日的上司的模样,可自己看到的,却不是如想象那样,是他昔日健壮英武的模样,也不是作为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的人应有的霸气。

他所见的只是个苍老羸弱的老人,瘫坐在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上,他用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勉强让自己端坐在这个高位上。

王海津收了伞,将伞立在门口,他一个人缓缓走进这巨大的宫殿,一步一步走向那至高无上的皇座。

他忘了上一次自己踏足这座宫殿的时候是何种光景,是否是蓄着长发穿着官袍的时候?好像不是,是幼帝登基的时候,他与华亭不约而同的穿着西洋人的衣衫站在人群末尾聆听皇族此时至高无上的掌权者的话语的时候。

那么上一次,他穿着顶戴花翎跟随上司进京述职的时候,又是哪年哪月呢?这一切都跟随王海津的被剪掉的长发一起,消失在旧时代到新世界的战火里。

王海津走到跟前,那人才注意到站在他身侧的便是他度过了光辉岁月的城池,王海津看那人似乎难以聚焦的眼睛,可眉眼间的病容,无奈地摇摇头。

“大人,一别经年,您的身体可还好?”

王海津四处寻找,最终找到了走上这至高无上的王座的楼梯上坐下,他受西洋的思想熏陶的时间久,他懒得理会这在人类君王面前应有的礼仪,也不想回忆这座象征着封/建王权的巨大宫殿里应该遵守的规矩,他对这个人的称呼甚至都是旧日的,是他还做他的上司的时候。毕竟他可不想承认什么皇帝,更不想叫他总tong。

那人艰难的扶着王座的扶手站起身来,他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到王海津身边,他在他身边的台阶上坐下。

“先生,我大概是看不到明年的春天了。”那人只是摇头,可王海津却从他的言语里听出了释然,他应该后悔才对,怎么会释然呢?

“你后悔吗?”王海津直接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不后悔。”

“我知道,你是个有为的人才,你在我家做了很多好事,可是你做的这些好事也终究会在历史的洪流里消失不见,也许百年后人们只记得你逆时代潮流坐上了皇位。”王海津歪头看这身边这个苍老的男人,他的手还举着,支撑着拐杖,像是他此时还不肯认输的样子。

“后人如何评说是后人的事情,至少我曾经做过这个位置,没什么可后悔的。”

那人这个回答让王海津一时无法接话,他再像人的模样,也终究不是人,他不能理解人对于荣华富贵的向往,正像是人不能理解他对漫长生命的厌恶,他不由得觉得人类是有趣的生物,明明只有几十年的寿命,荣华也好,富贵也好,都是生不带来不带去的东西,你即便这辈子坐上了最高的位置,你下辈子也不会过的容易,何况,谁又能说清楚到底有没有前世今生?

人的生命对于他来说,就像是蜉蝣之于天地,可是浮游虽小,尚且知道奋力一泳,何况是人?他以为会清醒的人,也会被权利冲昏头脑。

“您为何会来北京?”那人轻声问道。

“想来看看你。”王海津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着前方,看着大殿门口空无的夜色,看着太和殿静谧的黑暗,却没有看着他说,想来看望的人。“我没想到,我们俩再一次见面,是这样的场景。”

“我倒想起了少年时候第一次见到您的时候。”

“我记得那时候是你两次科举都名落孙山,于是决定弃笔从戎的。”王海津见身边的人此时倒像是个普通老人一般开始追忆过去,于是他开口说,“你那时候还年轻,奉命从海右(山/东)哥家里给我送信,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吧?”

“是,您当时穿着皮甲,配着剑,若不是您这样打扮,我是不信眼前的年轻人是天津城的化身的。”

王海津听他这么说话,说过去的事情,倒觉得他也是个普通人,无论怎么处在权利中心,他都是个普通人,因为是个普通人才有这些普通人才有的邪念。

“大多数人,第一次看见我都以为我只是个军队里的毛头小子,没几个人把我当天津的化身。”王海津摆摆手,“你去年给我写信,说你年轻的时候我照顾你,其实不然,你在小站练兵的时候,我已经很少去军营了,我没有时间去军营,英国人和法国人整日让我给他们做工。”

“带给你荣华富贵的人,不是我,是你自己。”王海津看他许久没有回答,于是又开口说道。

“二爷,您觉得我错了吗?”这时候这个苍老的人忽然喊起了旧日里对这座首都嫡亲的弟弟旧日的称呼,一如他刚刚对自己的称呼也是旧日的。

王海津想回答“你错了,从头到尾都错了”,可是话没有说出口,他又摇摇头,这时候的对错还有意义吗?那些逝去的人不可挽回,那些做的事情也无法修改。

“你觉得,你错了吗?”

“我不知道。”

“你要是觉得,你没错,你便不会问我了。”王海津缓缓说道,末了他看看手腕上的表,此时的时间已经晚了,王海津忽然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这时候,他后面的人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喊住了他:“二爷……百年之后,您会记得我吗?”

王海津想起几年前自己家里的那个孩子曾经也问过自己一样的问题,面对生死,大概所有人都如同年少的孩童,他不知道人到底经历多少事情,才能在面对生死的时候像一个历尽沧桑的老者一样从容淡定。

那人却觉得王海津似乎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毕竟从他这里看王海津只是站住了,他看到的是它的背影,却无法看到他的表情:“无论褒贬,史书上都会留下我的名字吧……”

“我会记得你,你永远记得你对我的城做过的好事。”王海津觉得眼前的人对他来说确实是一位特殊的上司,他确实会记得他所做过的所有事情,无论这事情是否正确,况且他看得出,眼前的人已经命不久矣,他没有必要在此时,再将他推进由愧疚与后悔构成的深渊。

 

讣告传来的时候,王海津依旧在单位自己的工位上整理着账册,六月份已经步入夏日,王海津的西装外套搭在椅子上,他穿着衬衣和西装的坎肩坐在窗边,夏日的熏风习习吹来,坐在他对面的汤叔吃完午饭带着一张报纸走进办公室。

“小张,你看,袁/da/头没了。”他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有些高兴,也是,这世上有人不憎恶这个非要逆天而行,顺潮流而上,被功名利禄熏心的人。

王海津却觉得有些恍惚,他拿过报纸,是他家的大公报里的报道,他看苍白的文字写着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消息,可脑海里却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那时候他蓄着的长发梳成长长的辫子,他那一日穿着皮甲,配这剑,坐在自己军营里的高位上,而那个人也还年轻,王海津那时候寡言,接触的人也不如现在多,即便那时候已经有英国人和法国人在他家筑起了租界。

王海津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自己便看出了这个人以后可能不会如众人一般,而这一念闪过的想法,没想到真的被自己言中了。

他转头看着窗外的世界,望着高楼后面的天空中的云,他恍惚间觉得自己还坐在过去自己老城家里的二楼,看着绿瓦青砖外面的云,可是这一切都变了。

他说不上难过,也说不上喜悦,只是觉得可惜。

“怎么?我觉得你在为了他伤心?”汤叔一边解开自己的西装扣子一边坐下。

“不,只是觉得可惜罢了。”王海津摇摇头。

“怎么说?”

“我只是觉得,他是个经不住诱惑的普通人罢了。”王海津这句话说的像是叹息,叹这人的才华终究还是被野心吞噬了。

汤叔一时间觉得自己没法回答这个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少年的话,他忽然觉得他眼前的少年像是个历尽时光岁月洗礼的老者。

 

 

【50】

 

随着那人的离去,他过世前的平静反倒像是暴风雨前夕,他过世之后便如山崩地裂,所有的风暴都席卷而来,他的数位部下开始争夺那最高的位置,王燕冀和王海津也迎来了新的上司。日子一天一天的过,王海津依旧在银行里上着班。

王燕京的生活变化更大,在这位高位者过身之后,他换了名字,编了一个普通的家道中落父母双亡的年轻人的身份进了京师大学堂里读书,他的学业是有些繁重的,于是他来天津的时候也变得少了,王海津偶尔会再下班的时候挤晚上的火车赶到北京去找他。

那座教堂的建立没有护佑法国人在战火纷飞的欧洲大陆安生,自然国内也随着这座教堂的竣工出现了诸多麻烦,法国人将驻守在张/庄/大/桥旁的国人逮/捕,这引起了这座城里的人的不满,法租界中的各界人士开始罢工。

王海津依旧躲在法国很行里,市zf的人去他家里找过他多次,他也都用装病来搪塞过去了法国人的邀请,反正他们作为土地化身的存在,这片土地上有纷争战乱他们也会跟着身体疼痛,不过这样的事情往往发生在国家身上,而他不会。

他想着这些人反正只是普通人,也不知道国家或者城市化身的身体情况,这个谎话还是能唬人的。

而此时已经过了冬至,冬至之后的这一日,王燕京特地从学校请了假来到了天津,为了给王海津过他冬至之后的生日。

事实上王海津的生日,王燕京记得的一般都是农历的,可王海津因为和洋人接触得多,自己也多半是用公历的时间,所以王燕京从紫禁城里出来的这几年每年给他过生日来,他几乎都会一脸懵逼的问他,什么我生日?今天还没到冬至呢。

今年王燕京正好在读书,学校里用的时间也是公历的,王燕京才在王海津公历的生日来了天津。

这些时日王海津刚好称病在家里休息,王燕京来之前是给他发过电报的,而一大早上就去火车站接了自己兄长,甚至为了隐蔽身份他穿着西装大衣,围巾遮住了半个脸,虽然他知道,即便这样自己也未必能躲过法国人的视线,波诺弗瓦不在中国,所以他才能在法租界里华人罢工之后还能过这么久的安稳日子。

王燕京穿了一身黑色的学生装,也是西洋的妮子大衣,与之前自己去找他的时候,他在家里穿着旧日的长袍的时候不同的是,他此时脸上多了个眼镜,就是普通的黑框眼镜,看起来倒真是像个学生。

王海津去火车站接了王燕京,并顺路去买了菜才回家,由于搬了新家,而且新家里有个足够大的院子,他置办了一辆汽车,这辆汽车在平日他上班的时候也不会开,毕竟有几个正常的刚入职的很行职员会买得起一辆汽车,他今天是开着车来接王燕京的。

他们两个回了家,王海津站在厨房里摘菜,王燕京坐在厨房旁边的餐厅里喝水,王海津才发出了自己的疑问:“你怎么戴上眼镜了?”

“你不觉得戴眼镜更像是学生吗?”王燕京一边说一边调整了一下眼镜的位置。

王海津歪头思考了片刻忽然,回答:“话是这么说,不过你确实戴上眼镜更像是学生。”

王燕京的长相,与其说是学生,不如说是像年轻的帝王,而现在他比过去消瘦了,但也不影响他天生的贵胄之气,他不像是王海津天生一副少年的模样,他则是要成熟得多,他看起来就不像是二十出头带着年少稚气的学生,毕竟,王燕京已经三千多岁了。

王燕京这时候放下水杯,走过去和他一起摘菜。

“你摘菜就行了,一会儿我做打卤捞面。”王海津说道。

“你少做点儿,我们俩吃不了你几碟子的配菜。”王燕京在庚子年前其实没怎么吃过王海津做的捞面,他那时候也不讲究吃的,但是在辛亥之后他却见识了王海津家里捞面的浮夸程度。“我没想到,站在对立面的倒不是你和华亭,而是我和你。”

王燕京的话让低头剥虾皮的王海津动作停滞了片刻,王燕京提的事情,王海津知道,大概是自己家的一位先生和他家的一位先生分庭抗礼,都想坐一坐那至高的位置。

“哎,那位先生确实也来拜访过我,当时来的时候还送了我好些东西,我都派人送了回去,我能为他做什么?法国人回来怕是也会责问我法租界里的事情,我可没时间帮他。”

王燕京挑眉,不置可否,王海津放下手里的虾壳和虾,望了他一眼,王燕京看他的目光投过来,他才开口:“我倒觉得我这些年闭门谢客,是个不错的选择。他想给我送东西,我门都不开,想送也送不进来。”

“你上大学是住学校还是住自己家。”王海津又低头一边继续剥虾一边问道。

“住学校多一点,闲暇时候倒是会回家。”王燕京回答道,“我现在觉着学校确实是个避风港,至少那些人不会闯进学校里来找我。” 

“那你今儿个是请了假来的咯?”

“……”王燕京没有想到王海津会这般问自己,他点点头,承认了对方的说法是对的。“津,别忘了,你过去每年过生日,我都回来,除了那十二年。”

“也是,多谢你还记得。”王海津笑着将虾壳扔在了垃圾桶里,然后将虾子放在小盆里用水洗净。“京,你最近可有不舒服?”王海津起初只是觉得他是赶了半日路,他身体本身也不是十分健康,所以脸色不好,可现在的情况是他在自己家坐了一会儿,脸色更不好看了。

自从他们俩分别了十二年之后再次相见,王海津便觉得王燕京的脸色一直不好,他曾经多次要他去看病,甚至王燕保和王燕冀也旁敲侧击的说过,可他不听,王海津看着他的睡眠和食欲都还不错,便也没有当回事。

身体的健康对于年轻人来说是可以随意挥霍的资本,王海津虽然不是人,也是一座年轻的城池。

“没有。”王燕京摇摇头,“你别担心我。”

王海津将洗好的虾子放在小盆里,然后又将盛放刚刚泡软的木耳的小盆儿里的水倒出来,王海津接过王燕京好好挑好洗好的韭菜放在案板上,切成一段一段的,然后这些菜放在另外一个盘子里。

他用手捏了捏小碗里泡着的香菇干试试柔软的程度,确认已经泡软了,这才开了火。

 

王海津如他习惯的一般做了四个配菜的打卤面,韭菜炒蛋,青椒肉片,糖醋面筋,以及一盘切好了黄瓜丝,红粉皮,豆芽菜,黄豆,胡萝卜丝五颜六色的配菜,然后还有一大碗三鲜卤子。

王海津盛了两盘面条走进餐厅,一盘递给了王燕京,一盘放在自己面前的桌子上。

他们两个人,王海津始终喜欢让王燕京坐在靠里面的位置,即便是过去挤在那间小公寓里睡觉,他也喜欢睡靠门的位置,他觉得大概是因为保护兄长几百年根深杜固的职业病在作祟。

“不是跟你说了,少做一点儿。”王燕京一边拿汤勺舀卤子一边说道。

王海津则是低头夹了一些韭菜炒蛋和糖醋面筋等等配菜,他抬头看了一眼王燕京说道:“哎,可是少做点也得四个配菜啊。”王海津大概知道他是怕自己浪费,于是他又说道,“没事儿,我还能吃几天呢。”

王燕京将勺子递给了王海津之后,自己又夹了配菜放入面里,唯独落了糖醋面筋,王海津也见怪不怪,他知道王燕京这些年对吃食方面其实没有什么特别嫌恶的,也没有特别好哪一口味的食物,但是他大概还是知道王燕京对甜食的接受程度类似于北方的其他兄弟。

“津,你应该没买蛋糕吧?”王燕京问道。

“买了,蛋糕晚上再吃!你应该今天晚上也不回去吧?”

“不回去。”王燕京回答。“我请了几日假,还好,你若是无事我多陪你几日也是可以的。”

“我那可不只是无事,我那是不敢有事儿,我跟你说,我现在在家里蹲着就怕法国人有一天突然回来找我,法租界闹的那出,我阻止也不是,可是纵容也不行,我怎么做都是错,所以我只能躲起来,跟单位也请了半个月假。”王海津一边夹起面条一边说道,“法国人可不是嗯嗯啊啊就能应付过去的。”

“津,可是我觉得你也不能永远躲着他,你不是我,法国人也不是那个人。”王燕京用筷子拌盘子里的面条。

“话是那么说,可是能躲我还是躲开为妙,你也知道我家的这位和你家的那位在争夺那个人留下的位置,他们自己尚且自顾不暇,谁能想起这块清朝留下的烂摊子?我反正把之前法国人找我说的话告诉了我上司,我上司那时候告没告诉他上司我就不得而知了。”王海津一边拌面一边说道。

“那你会承受什么后果?”

王燕京的问题问得认真,王海津却无法回答了,他其实没见过几次法国人真的发怒,法国人是个自视甚高的人,一向觉得自己高贵而且优雅,自己这样的城池不配让他愤怒,望海楼教堂的时候,他们讲战/舰开到了大沽口,可是这一次,他们那有余力来应付?

“不知道,法国人大概不会和我真的发脾气,他觉得东方的城不配他发脾气,而且他应该也没有余力应付欧洲以外的地方。”王海津回答道。

“津,若你不是城只是人,你会站在哪一边?”

“我可能也会参与罢工。”王海津回答,然后他挑起一缕面条放在嘴里,咽下去之后看王燕京还没有说话,于是他开口说道,“如果我不是城,我也是中国人,我也不想他们在我们的国土上作威作福,可是我也会想,我们这样做,能达到我们预想的结果吗?还是只是螳臂当车,奉献更多人的性命。”

王海津看王燕京仍然没有回答,于是他又开口:“别说这些事情了,你在学校感觉怎么样?”

“确实如你当年说的,和年轻人在一起自己的心态也会变得年轻。”王燕京一边说一边推了一下眼镜框。

“我记着上次我去北京找你你说你用了一个父母双亡家道中落的普通人,父母双亡就算了怎么还来个家道中落?”

“为了学校的人即便发现了我城西的房子,也不用再多做解释啊。”王燕京回答道,“本来我想说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可是我又想了想我的房子,总是不好解释的。”

“京,有没有人或者事物,让你觉得他们是你的父母?”王海津忽然问道,“比如我,虽然白河从未有过化身,可是我确始终觉得,她是我的母亲,有她才有的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在他们签了那个条约之后,我梦到过沽河,她跟我说要我坚持下去,我不可以死。”

“原来你心里觉着最亲近的人是她,怎么说,不是都说人死之前会梦到自己至亲的人吗?”王燕京挑眉。

“不你和她终究还是不一样的,你是现世我最亲近的人,可是她……大概潜意识里,我一直觉得她是我妈妈。”王海津连忙解释道。

“我没有你这样的想法,关于我出生的事情太久远了,我自己有些都记不清了。“王燕京说道。“我只记得我最初是周的时候的一个小诸侯国,后来变成了冀哥家的城,燕国的国都,我只记得这些史书上都查得到的东西了。”

“那我之前找你,你有解释过我是什么人吗?”王海津挑眉,“我怕下次我去你学校找你说漏嘴了。”

“说你是我弟弟。”王燕京低头继续吃面条,“不过他们倒是也问过为什么我弟弟已经工作了,我却还在读书,然后我随后撤了个谎,说你念书比我早。他们问我怎么你是天津人我是北京人,我说天津北京挨得这么近有亲缘不是很正常吗?我说我们俩小时候因为战乱失散了,你在天津长大,而我在北京长大。”

“不错,还是你会编故事。”王海津放下筷子象征性的鼓了鼓掌,“在这个故事你里给你自己编的年纪应该比普通上学的孩子大吧?”

“确实。”王燕京点点头,“我不像你,我不是天生少年模样。”

“那你可有你少年时候的画像?”王海津追问道。

“我少年时候的画像,怕是只有刻在石头上的才能留的下来。”王燕京挑眉,事实上他少年时代自己都记不得了,他的幼年与少年时代都极其短暂,毕竟他一出生,便是一个诸侯国,而后千百年,他都是成年人的模样,若硬要说不同,也就是两千多年前的他要比现在多一分年少之人特有的稚气和锐利。

“也是。”王海津点点头,“如果真的能回到过去我还挺想看看你小时候的模样的。”

“我记着这两年华亭家那个孩子总会在你生日这天来看你。”王燕京说道。

“确实,今年估计楼远和意婵还回来的,他们俩来年春天要成亲了。”王海津笑着回答到。

“他们俩也算是在天津扎根了吧?”王燕京笑着说道。

“可不是,我之前问过楼远,华亭姐那儿可比我这里好多了,怎么愿意在这里,他跟我说在上海他们虽然有亲戚朋友,但小时候他父母供养他读书,是常往亲戚家借钱的,久而久之亲戚也都疏远了,天津这边他因为在北洋大学读书的关系,工作和人脉都比上海好些,何况倒不如在这边扎根住下。”王海津解释道,“他与照和是这世上难得知道我身份仍然当我是寻常朋友的人,我自然也会帮他。不过因为他认识我,大概华亭姐姐也会照拂他就是了。”

“说来我到羡慕你,能有朋友。”王燕京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有些落寞,连带着刚刚提起的他永远也不愿意去回想的童年和少年时光,那时候这辽远的天地之间,只有他踽踽独行,普通人,甚至在他年幼的时候被诸侯指派照顾他的仆人都不敢拥抱他的身体,这些人永远都记得,他不是人,他是这个诸侯国的化身,普通人嫌恶他是不老不死的妖怪,唯有冀哥与他是一样的,可是那时候的王燕冀可不是现在这般好相与的人,他那时候心心念念的是想吞并这块夹在燕国国土中央的小国。

可王海津不懂这样的孤独,可他却对王燕京的痛苦感同身受。

他没有再说话默默地吃完了剩下的几根面条。

 

 

【51】

 

晚上如以往一样江楼远与苏意蝉手牵着手敲开了王海津家的门,这时候海津还系着围裙,他的生日在冬至之后,总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眼前的两个人裹着厚厚的棉服,王海津赶紧把两个孩子拉进来,让他们去客厅坐下。

苏意蝉不是第一次见王燕京,王海津看待王燕京的眼神是充满了温柔情意的,他们俩之间只差一句“捅破窗户纸”的我爱你,这是谁都能看出来的事情,苏意蝉是心思细腻的女孩子自然也知道,王燕京没有表示过自己的身份,但是他们俩的关系也能猜出来天津如此亲密的兄长必然是京师。

苏意蝉顺着江楼远叫王燕京的称呼,称王燕京为“大哥”。

王海津要他们两个人和王燕京坐在沙发上说话,他一个人去做饭就足够了。

江楼远知道这兄弟俩之间的事情,大概就是在王海津闲着的时候,王燕京一般都会选择让他自己做饭,因为王燕京大概率会被王海津吐槽饭菜的味道,王海津事实上对吃的东西非常挑剔。

过去他们三个人同吃同住,好在江楼远和顾照和都是南方人,广州人口味清淡,顾照和倒是花了些时候才适应王海津的口味,江楼远本身就对吃的没什么压力,再加上自己家的食物也是甜的多。

苏意蝉倒是十分意外为什么作为寿星的海津去做了饭,江楼远解释说卫哥一向喜欢自己下厨,王燕京与他们两个人坐在客厅里,泡了一壶茉莉花茶,这茶是第三泡了,刚刚他和王海津一边说话一边泡茶喝了两壶。

王海津做饭虽然繁琐,但好在他手快,没多久便做了一桌子菜,他们四个人坐在长方形餐桌的两侧。

王海津解下了围裙搭在厨房里的挂钩上走出来,江楼远帮海津端来了放在阳台上的蛋糕,依旧是王海津喜欢的巧克力味,海津看桌上还有江楼远给他带的红酒,便拿起来端详了片刻。

“这酒可是好酒,法国进口的,你留着自己喝吧,或者用来走人脉关系也可以,怎么给我送来了?”

“我自己也不喝酒,人脉关系也不是只靠物质维系的,上个月我们的导师忽然来找我问我愿不愿意做助教的,我倒有点想回学校了。”江楼远摆了摆手,将开瓶器递给了海津。

海津打开了红酒瓶盖的木塞,然后将红酒倒入了醒酒器放在旁边,他看着江楼远微笑着说道:“倒是个好去处,不过助教的工资怕是不如你现在报社主编的高,可要仔细考虑考虑。”

苏意蝉那出蛋糕里附赠的蜡烛想摆在蛋糕上,可把蜡烛从盒子里拿出来的时候才想到根本不知道摆多少根:“阿津,你今年多少岁?”

“512岁。”王海津在脑海里算了一下回答道,“如果按照史书上记载的明成祖在天津筑卫城的年份算,我是512岁。”

“作为城来说,你还真是年轻呢。”苏意蝉说道。

“蜡烛你随便插吧,要真插五百根就别吃了。”王海津一边说一边微微起身给桌子对面的苏意蝉和江楼远递过去筷子,然后他微笑着递给身边的王燕京筷子,他浅色的眼瞳里尽是温柔的情意。

王燕京拿着火柴将蛋糕上的五根蜡烛点燃。

“生日快乐,津。”

“生日快乐!卫哥。”

“阿津,生日快乐~”

“谢谢你们。”王海津笑着吹灭了蛋糕上的蜡烛,他将蜡烛一一拔下来放在旁边的空盘子上,然后拿起刀子在蛋糕上切了第一下。

“唉唉唉,卫哥你还没许愿呢!”

“许愿?有哪个神明会聆听你的愿望?”海津皱着眉头问道,然后切下了第一块,递给了在场唯一的女孩子苏意蝉。

“上海人过去是信奉妈祖的,你应该你也是吧?”江楼远说道,“其实你和上海姐姐很多地方还是很相似的。”

“……我谢谢你夸我像我姐姐啊。”王海津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将蛋糕递给了江楼远。

“哎~既然是西洋人过生日吃蛋糕的习俗,既然都买了蛋糕,你不如遵循传统许一个。”王燕京微笑着对王海津说道,一边说一边笑着接过了蛋糕。

“那我许一个。”王海津一边说一边闭上双眼双手十合,做了一个祈祷的动作。他许愿过后就又切了一块蛋糕给自己,才将刀子和蛋糕一起端回厨房才坐下。

“许的什么愿?”王燕京问道。

“说出来就不灵了。”王海津笑着说道。

江楼远站起身给在场的四个人的酒杯都倒上了红酒,苏意蝉看着海津笑着说道:“所以,阿津你的生日也是那个史书上明成祖筑城的日子了?”

“是啊。”王海津点头表示苏意蝉回答正确。

“对了卫哥,我前两个月搬家去了法租界,你的房子可以物归原主了。”江楼远说道。

“其实你不用着急搬家,那房子我留着也是空着,不过搬到法租界也好,离你上班的地方近多了。”王海津笑着说道,然后又叉了一小块蛋糕放入口中。“还是你要搬的家是你们俩以后的新房?”

苏意蝉脸红着点了点头,江楼远倒是十分自然的点了点头:“嗯,卫哥,我们俩明年四月份准备结婚了。”江楼远说这句话的时候在桌子下面握着苏意蝉的手,满脸甜蜜。

“日子订好了可一定得告诉我,我倒是得想想你们结婚送你们什么礼物好。”王海津说完看向王燕京,“京,你说朋友成亲从什么礼物好?”

“这我也不清楚,昔年顺天府尹的儿女结婚我也不过是让人包了礼物送过去,可是这样未免太冷淡,你不如想想送一些有心意的东西。”王燕京思考了片刻说道。

“阿津,你这些年对楼远的帮助不必那些劳什子礼物有心意,不必破费了,只要你来,我们两个就很开心了。”苏意蝉说道。

“楼远和照和也陪了我这个孤家寡人好多年,怎么就变成我单方面的帮助了呢。”王海津在认识江楼远与顾照和之前,只知道他与人不过是简单的同僚的关系,亦或者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他们不是同类,无法成为像是朋友一样的关系,可是这两个孩子和他的关系倒真的像是朋友。“你们俩可给照和消息了?”

“给了,卫哥你可不知道老顾有多忙,他在那边选修了好几门课,我怕他来不了了。”江楼远一边说一边笑着说道,他和顾照和保持着书信和电报的联系,顾照和时常给他寄照片跟他说大陆彼端的那个欧洲国度的见闻,而楼远也会告诉照和国内的情势。

“你们两个是他的好朋友,意义非同一般,他应该会回来的。”王海津一边说一边将王燕京面前盛放蛋糕的盘子拿走放在自己已经吃完蛋糕的盘子上面,江楼远也将自己和苏意蝉的盘子递给王海津。

“卫哥,你也是。”江楼远望着王海津厨房里的背影说道。

海津将盛放蛋糕的盘子放在水池里,然后又从橱柜里拿了四个瓷碗走回餐厅,递给剩下的三个人,这时候他才发现王燕京杯子里的红酒已经喝完了,他伸手拿起醒酒器又给王燕京倒了一杯酒。

“怎么,你酒量又回来了?”

“我的酒量一直都在。”王燕京抬头望着海津接过酒杯。

王海津则是对他的说辞不置可否,他看得出王燕京显而易见的虚弱,伴随着王朝的没落,这个旧国的国都亦是走向衰落,王燕京不愿意多说,他也不多问,他知道这关乎于王燕京在意的尊严和面子问题。

四个人举杯相撞。

“阿津家的菜原来都是甜的,不是只有一两道是甜的。”苏意蝉夹了一筷子菜说道。

“也有不是甜的。”王海津说着,指了指自己桌子上的津味独面筋,“这道菜我做的时候糖放的有点少,我吃着不太甜,你们尝尝?”

“我觉得还好?确实不甜。”同样家乡菜是甜口的江楼远说道。

“挺甜的了,再放就齁了。”王燕京夹了一块面筋尝了尝说道。

“确实挺甜的了。”苏意蝉点点头赞同这位昔日的京师先生的说法。“其实来天津读书之前,我一直觉得天津是个正经的北方城市,没想到口味确实江南人爱的甜口。”

“我确实是个正经的北方城市啊,如果你不看酒量和口味。”王海津本来说完了前半句,但是他看王燕京投来的目光又说了后半句,“嗨!我确实不像是北方的哥哥姐姐们这么能喝。”

“已经年末了,你们回家吗?”王海津忽然又开口问道。

“自然是要回的,这次过完春节回来怕是要把我爸妈接回来。”苏意蝉微笑着回答道,她的笑容里倒是带了几分小女孩的幸福与娇羞,大概是要一起来准备提她的婚事。

“我也要回去,我都好几年没回上海了,等我们两个稳定下来,有了孩子,把姆妈接过来,她为了供养我读书操劳了一辈子,我也想让她享天伦之乐。”江楼远摸了摸下巴。

苏意蝉听到“有了孩子”这句话立即别过脸去,脸颊上挂上了淡淡的红晕,海津看女孩子害羞了便轻轻一笑给江楼远使了个眼色。

“嗳,意婵,我们都要成亲了,难道你还没有准备好吗?”江楼远笑着揽过苏意蝉的肩膀。

女孩子默不作声的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海津看王燕京默不作声的又把酒喝完了,于是他又拿起醒酒器给他倒了一杯酒,轻声说道:“别再喝了,红酒喝急了也上头的。”

王燕京神情如常地点了点头,看不出丝毫异样,他的脸色确实苍白,可他的脸色也不是今日才变得如此苍白,而是一直都很苍白,自从辛亥年他与他重逢之后。

“卫哥,有件事我觉得还是要跟你说,我后天约了法国先生的专访,他应该今日或者明日就会回天津了,你要小心。”江楼远一边夹菜一边说道。

“我上一次看他还是去年秋天,也不知道欧/洲/战//事吃紧,他回来做什么。”王海津摇了摇头。

王燕京看向他:“你是担心法国人来会找你麻烦?”

“报社让我采访的便是欧/洲的战/况,他在法租界门口更是插了个‘野蛮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之前采访法租界的人,他们说是不让德国人进来。”江楼远又说道,“可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

“他既然说了是不让德国人进来,你也别瞎想了,我确实是一直在躲着法国人,可也不是个办法,战争会结束,他终究还是回来质问我法租界发生的事情。”王海津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倒是你们这时候搬进法租界,时机不大好。”

“确实,不过我买法租界的房子也不过是因为报社就在法租界,也没想到这教堂建成以后还有这些事情。”江楼远回答道。“我总觉得信仰是自发的,可他们这抢地来修建教堂的行为未免太难堪了。”

“他们觉得没有信仰的人都是野蛮人罢了,或者说不信仰他们的天主的都是野蛮人。”王海津一字一句说道,“在大直沽的天后宫被拆了之前,我也是信奉天后海神的,可是现在我什么都不信,我只信我自己。”

“别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阿津,你还记得之前我给你的那副画吗?这么说是大哥画的你了?”苏意蝉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看着王燕京的。

“是。”王海津低下头,伸手轻轻抚摸自己脑后的碎发,苏意蝉看到他低下头的瞬间脸颊上挂上了淡淡的红色。

王燕京点了点头,他忽然站起身轻轻拍了拍海津的肩膀:“津,我……失陪一下。”

王海津歪着头觉得奇怪,王燕京这意思是去厕所他是知道的,但是他似乎觉得王燕京的脸色更难看了,倒不是说不开心的那种难堪,而是真的身体不舒服?他这个身体不太好他也是知道的,而且维持这种负面的平衡已经过了五年都未见他真的身上有什么病发作,这时候是怎么了?

“没事儿,我们先吃,他估计是去厕所了。”王海津安抚两个因为王燕京的离去而有些不自在的孩子,他离去的状态果然连孩子都觉得不对劲吗?王海津故作镇定的吃了两口碗中的菜,“他好像走了一会儿了?”

“嗯,大哥脸色却是不好看,卫哥,要不你去看看?”江楼远看向卫生间的方向。

王海津点了点头,他站起身镇定地走出餐厅,走到玄关便快步奔跑向卫生间,厕所的门被王燕京从里面关上了,王海津不知道他锁没锁门,于是只能在门外敲门。

门里面的王燕京皱着眉头将胃里的东西全都吐出来,他听到王海津的问题,只能将吐出来的酸味液体强行咽回去,故作镇定的跟他说:“津,我没事,你回去吃饭……”

话没说完,胃里的东西再度翻涌而出,王海津在门外听到了门里面王燕京明显的呕吐的声音,他试图打开门却发现门从里面锁上了,他快步走到鞋柜前面拿了鞋柜中小抽屉里的钥匙开了厕所的门,而这时候映入眼帘的是王燕京跪坐在厕所马桶前面,撑着马桶的边缘,脸色十分难看的在对着马桶里吐他胃里的东西。

王海津蹲下拍了拍他的背,为了帮助他把胃里的东西更好的吐出来,可胃里的食物和酒水吐出来之后,便有暗红色的液体混着红酒吐出来,若不是这液体的腥味已经超过了呕吐物的酸臭味,王海津是不会相信这是血的。

“你……你这怎么会吐血?”王海津看他停止了呕吐,便起身给他拿纸杯倒了一杯水让他漱口。

王燕京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杯中的自来水又吐出来,吐出的水里都是血丝,他的手抵着胃部他皱着眉看着海津摇了摇头便向地面栽倒下去,王海津连忙接过他下坠的身体。

苏意蝉和江楼远看海津许久没有回来,他们两个人也在餐厅里坐不住了,连忙跑出来,正撞上从厕所里横抱起王燕京的身体走出来的王海津。

“他好像是病了,我送得送他去医院,我也没法留你们两个在我家吃饭了。”王海津摇了摇头,“抱歉。”

“卫哥,你在说什么啊?你尽管送大哥去医院,你家里交给我们两个来收拾。我去帮你叫马车?”江楼远皱着眉头说道。

“不必,我开车去就好了。”王海津无奈的摇了摇头,“我家里,你们两个也不必收拾,那些东西放在那儿,饭食你们若不嫌弃可以带回去,蛋糕还有一半,你们想吃就带回去,不想吃就扔在那儿,我过几天回家收拾就可以了。”

“阿津,你不要和我们客气啦,你赶紧送你哥哥去医院吧!”苏意蝉连忙把海津往门口推。

“好……多谢你们。”

 

王燕京的病是急性胃出血,他的胃病是长年累月积攒的,他知道却不在意,今天喝了过量的酒一下全部发作了,王燕京亦是生活作息都十分正常的人,何况近日他在读书,更不可能有反常的作息,他对吃的东西虽然味道上并不挑剔,但是他倒是很在乎食物的干净程度,所以多半在学校也是自己在学生公寓里做着吃。

他这病不会是身体本身的病,而是因为他家里人口流失与经济发展问题造成的,他不像是海津,在这个商贸至上的年代什么都不做也会吸引人聚集,因为有贸易就会有航运,他地处河海交界,华北的城市没有比他条件更好的了。而王燕京则是本来聚拢人口便是因为他是昔日清国的国都,而那个没落的王朝已经灭亡,他这个旧日的国都自然也不再有往日的光辉。

于是他家里的人因为向往新世界的摩登与方便,纷纷来到了东南方的天津。

大夫给他处理了胃部的淤血,又挂上了血袋和输液的药物便离开了,王海津坐在他病房里的床边上,十分自责的握着他的手,王燕京的手修长白皙,王海津把他的手放在脸颊旁边,有几分像是他在抚摸自己的脸,可他掌心的温度却灼热得骇人,王燕京在发烧。

海津不知道这是否是他对他无意识的掠夺所造成的,可即便是这样,他也无法做到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个现实,并且觉得这一切都是没有错的,因为他们两个的位置是上天赐予的,他就是在他东边的海边,曾经他是他的港口,可现在他却变成让他身体失去健康的元凶。

虽然海津憎恶那些西洋的强盗,可他仍然承认,他的家能变得繁荣,也有这些强盗的功劳,他的身体变得强壮健康亦是因为他家的繁荣。

可是他却不会想到,自己现在所享受的荣光与康健会让他受伤。此时的海津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一心一意只为了他兄长而活着的卫城,他脑海里闪过一个问题,如果把这一切都还给他,你愿意吗?

海津摇摇头,试图让这个想法从自己的脑海里飞走,不可能愿意,因为这一切不止是他的,还是他家里人的,他这篇土地上的人的,又怎么能说还就还呢?

 

王燕冀从保定坐火车到天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王燕京的液和血浆也输完了,海津确认他还在沉睡便起身出门去接王燕冀,冬天天亮的晚,王燕冀到天津的时候是早上七点,但仍然有朦朦胧胧的夜色混在晨曦之中,天没有全亮。

王燕冀一到医院门口便看到了穿着一身宝蓝色风衣带着灰蓝色围巾的王海津,他的衣服穿的匆忙,围巾也只是草草的挂在脖子上没有系,冬天凛冽的风把他脖颈裸露的肌肤吹得通红,他眼下的青色说明他看顾王燕京一夜没睡。

王海津年轻,再加上他正直辉煌的时候,他身体好,即便一天一夜未合眼也影响不到他,他说话的声音依然未见虚弱。

“阿京是怎么回事?”医院走廊里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王燕冀微微皱了皱眉头,他歪头看这海津问道。

“急性胃出血,他身体一直不好,我没想到他竟然硬抗了那么多年。”王海津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也不怕冷,你这脖子冻得通红。”王燕冀一边走一边指了指王海津的脖子,他的围巾只是挂在脖子上,并没有围,几乎起不到围巾应有的作用,他只穿了一件衬衣,过了一件羊绒的毛衣,外面便是这个在冬日里的寒风里几乎遮挡不了什么的风衣。

“还好,我倒不太怕冷。我上个月还和单位里的同事一起去冬泳来着。”王海津摸了摸脑后的碎发。

王燕京的病房门依旧关着,他还在沉睡,晨曦微光打在王燕京的脸上,倒显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难看,王燕冀四处打量这间病房,装潢十分豪华,甚至还有沙发和茶几,可见是为了洋人和高位者准备的,他也明白了王海津是亮出了自己的身份让这位他的兄长住进来的。

“你别把年轻当资本挥霍。”王燕冀摇了摇头,他脱下衣服搭在沙发背上。

海津脱下风衣放在门口的衣架上,王燕冀拉了一张椅子做在王燕京身边,王海津则是一屁股坐在了他床边:“你说他这病该怎么好……”

“大夫怎么说?”

“你知道他这病和他身体本身没关系,是因为他家里的人走的太多了,他家的经济发展一落千丈,那些人是来我家的……可我没办法,我……”王海津看着王燕京沉睡的脸皱着眉头说道。

“可你也没发把他家来的人全部赶回去,你有很多他没有的优越条件,良禽尚且择木而栖,何况是人。”王燕冀摇了摇头。“时间会治疗好一切。”

“冀哥,你等他醒了再走吗?”王海津问道。

“自然,何况我听说法国人要回来了,你怕是有工作要做,我留在这里看顾他吧。”王燕冀点头。

“那你可有工作?法国人回来了,看我家里这样子,确实会有不少工作,你要是有工作也无妨,我本来也想找大直沽(今天津市河东区)和我姐姐(天津市红桥区)来帮我看他,他们俩左右无事。”王海津皱着眉头,法国人最晚今日便会回来,不知会有怎么样的轩然大波等着他。

“我那边你不必担心,有阿保在。”王燕冀站起身拍了拍王海津的肩膀。“你的银行里有工作吗?”

“我知道法国人年底可能会回来,就请了假。很行的行长我认识,他倒是没有找我的麻烦。”王海津话音刚落,就听到了病房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现在也才七点半,输液开始的时间得九点以后,这时候不应该是医生和护士。

王海津跟王燕冀轻声地说了一句“我去开门看看”便向门口走去,果不其然如海津所料,门外站着的是两个金发碧眼的法国人。

他下意识的露出了自己平日里招待客人时候标志性的假笑:“Bonjour. ”

“天津先生您果然在这里,波诺弗瓦先生有请。”

坐在房间里的王燕冀皱着眉头看着门口的两个法国人,听着他们那句他听不太懂也猜得出意思的话,大概就是法国人叫他过去。

“您稍等,我跟我哥哥交代些事情就跟二位去见波诺弗瓦先生。”王海津十分谦恭地说道。

 

王燕京住的医院在英租界离王海津的家不远的地方,他乘车一路跟着两个波诺弗瓦的随从去见波诺弗瓦的路上想了一百种法国人对自己的可能会说的话,下面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他觉得法国人应该不会“屈尊降贵”对他生气,毕竟他这种自以为优雅高贵的人看待自己也不过是如卑微的蝼蚁一般。

亦或者是螳臂当车的当螳螂,曾经幻想着自己能以一己之力将他们当在国门之外,可是却只能落得被踩在脚下的下场,自己不过是他眼里这个羸弱的东方古国拱手相让给他的城池,可他又想起了法国人之前一边用平淡的语气说话一边掐住他脖子的模样。

怎么都不好应付,可总比面对英国人好,英国人是疾言厉色的人,可法国人还算是自持甚高。

车停在了领事馆的大门口,王海津下了车在门口看了看外面仍然稀薄的阳光。

天津的冬日早晨总是被浓浓的白雾笼罩着,他看着远处笼罩在白雾里若隐若现的西洋建筑,叹了一口气。

波诺弗瓦站在他的办公室里,因为早晨的雾还没散去,再加上今日的天气有些阴郁,屋子里没有开灯还有些暗,波诺弗瓦站在灰暗的办公桌前,不是他不想开灯,是没有办法,因为这些时日的罢//工,法租界已经开始断电了。

屋子里的壁炉也没有煤炭点燃,大概是运送煤炭的部门也停摆了,王海津刚进来的时候不禁打了个哆嗦,这房间里比外面还冷,而法国人就站在昏暗阴冷的房间里默不作声。

“先生。”王海津还是保持着以往毕恭毕敬的态度微微颔首站在法国人背面,而法国人面对着办公桌外侧站着,用手撑着办公桌,海津从背后无法猜到法国人此时的心情。

波诺弗瓦拿起桌子上的象牙笔筒就朝海津的头扔过去,海津因为多年习武身手矫健,躲开这个笔筒自然不是问题,可他知道此时自己不能躲,若躲开了还不到他会有什么震怒的反应,海津紧紧闭着眼睛等着这个坚硬的笔筒落在自己头上。

嘭!——

笔筒先撞在头上发出闷闷的声音随即落在地上,象牙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王海津知道自己额头上似乎有温热的液体缓缓顺着额角留下来,他本想不理会这落下来的鲜血,直到血画过他的眼皮,他觉得有粘稠的液体进入眼睛,他连忙抬起手擦干了眼皮上落下来的血迹,捂着头上的伤。

“你能躲开的。”

王海津默不作声低着头,你知道我能躲开还要用它砸我的头不就是想告诉我你耍什么把戏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吗?

“去年我跟你说让你给我解决法租界的麻烦,你就是这么给我解决的?”波诺弗瓦一边说一边走过去,他不喜欢眼前这个中国人低头的样子,他低着头,表情语气都是恭顺至极的模样,可他的心从来没有顺从过,他两个手指端起海津的下巴,仰望着他说道。

“我去年确实将您说的转告我上司了,我不知道他的意见。”王海津说。

“十年前你跟我说的也是你转告给你的上司了,你的上司换了一个又一个,你这说辞就不准备改改吗?”波诺弗瓦甩开王海津的脸,他挑眉说道。

“这是我唯一能做的。”王海津又低下头。

法国人沉默了半晌,他似乎在等王海津解释他这句话,王海津低着头看着地上自己头上的伤低落的两滴渐渐变得暗淡的血迹,他又开口说道:“我能做的只有传达您的意思,其他的没有什么了。”

波诺弗瓦依旧沉默。

“这土地的归属权在我的上司,我大哥的上司,可不在我。”王海津忽然抬起头,他凝视着对方蓝紫色的眼瞳。

“可是,我觉得对你施压是有用的。”波诺弗瓦摊手说道,他缓缓走向他的办公桌,“不论用什么方法,给我解决现在租界里的问题,你真以为这个租界停摆了你会不受影响?”

“我知道,我家里的经济命脉握在你们手里,可我不过只是一座城,我能被满人拱手送给你们瓜分,自然他们也会弃我于不顾,青//岛是德国人的底盘,您和柯克兰先生没法掌控,整个北方您只有我是可以掌控的,我想您应该不会指望我兄长。”王海津挑眉,租界停摆他不知道对于他和对于弗朗西斯来说哪个比较严重,但是若是不重要,他也不会这样雷霆震怒。

“……你……你很好。”弗朗西斯怒极反笑,果然他们中国人都是一样的,明明弱小的宛如蝼蚁,却仍然觉得能以蝼蚁之力撼动狮王。他缓缓向王海津走过去,那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条银白色的项链,吊坠是一个十字架,十字架便是象征着他心中至高无上的天主。

他绕到王海津背后,他伸手绕过王海津的脖子,将这条项链系在他脖子上:“你应该学会,什么叫做顺服,主会替我管束你,而你的悖逆终将给你带来灾祸。”

王海津依旧低着头,他唇角忽然撤出一丝冷笑,什么叫做悖逆?不顺从你们便叫做悖逆吗?

他一向认为自己在军营中成年,做了五百年卫城,最是明白什么叫做顺服,什么叫做忠诚,他终年守着他的兄长,一刻也不曾离开,哪怕是他遍体鳞伤被这群强盗踩在脚下。他从未悖逆过,可依然要遭此劫难。

 

 

 

 

PS。1.6W字

 

拖更了好久_(:з」∠)_这里面京津谈话里津说的那个“我想看你小时候”就是我之前发的一篇短篇的灵感来源。

 

津和他上司的对话,最初想起这段的时候是我在看《走///向///共////和》这部电视剧里的一段剧情,真实存在的人的名字就不提了。

京此时的病与津21世纪的剧情里的病是一样的,因为自家的经//济发展出了问题。以及阿京的眼镜是真的有度数的,也是因为这个眼睛不好了。

 

“明明弱小的宛如蝼蚁,却仍然觉得能以蝼蚁之力撼动狮王。”——原台词是剑网三荻花圣殿里阿萨辛(第六个boss的台词)我记得阿萨辛是开怪就有这么句台词,怎么说,我好歹是当年阿萨辛的开荒选手,所以对这个台词,基本上虽然说不全但是大概也能说过个一二。

我没开荒过沙利亚但是沙沙的台词我到记得挺清楚的“圣典上说过,世间万事万物本由女子而生”“我要让你们后悔终生!”还有慕容追风的“你们这些幸福之人可知晓,红尘相守是何等之难!”“哦?原来是些故人”(荻花真是可以记一辈子的副本了!

 

还有那个“野蛮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这个我是在《五大道》纪录片看到的,“华/人与狗不得入内”那句传得更广的是华亭家的。

 

也是那个纪录片介绍过民国的时候很多北京的遗老遗少纷纷来了天津,其实想想今天的京津,有种风水轮流转的感觉吧=。=

 

津的这条项链就是西开教堂,他21世纪也依然戴着,这条项链和西开教堂的关系类似于我写的京的扇子和圆明园的关系。

 

 

下一部分大概是阔别17年的老王家过春节的剧情。

 


评论 ( 9 )
热度 ( 69 )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潇雨菱风 | Powered by LOFTER